2022-05-09
西气如何东输 ?
天然气,正在深刻地影响中国。
在广州,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每年必须将4亿立方米天然气送往258万户家庭,才能让人们正常沐浴取暖、烧水煮饭;在上海,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每年必须将69亿立方米天然气,送往13万家企业,才能让工厂正常运转、维持生产。不过,这些天然气的源头,既不在广州也不在上海,而是在中国西部,乃至中亚地区的大漠戈壁,在西伯利亚的茫茫雪原,甚至在相隔万里的大洋彼岸。它们翻山越岭、远渡重洋穿越数百、数千乃至数万千米最终进入中国的一座座城市、一个个工厂。
从西气东输到川气东送,再到中亚、中缅、中俄等输气管道共同组成了中国的天然气运输网络。这是一场规模宏大的资源调配,一场天然气的“乾坤大挪移”。
可是我们为何要建设一张如此庞大的网络?又是如何做到的?
01、清洁能源
时间回到1999年,尽管亚洲金融风暴刚刚平息,中国的GDP仍在以近8%的速度
迅猛增长。为了支撑日新月异的经济发展,这一年全国消耗煤炭多达13亿吨,同时还将1100万吨烟尘、1800万吨硫氧化物、1100万吨氮氧化物、排放到空气中。也正是这一年,弥漫在空气中的污染物,让全国超过60%的城市,均无法达到国家空气质量二级标准。全国近30%的土地更是遭到严重的酸雨污染,排入空气的硫氧化物、氮氧化物,溶于雨水形成酸雨,腐蚀着地表上的一切,植被、建筑、土壤、水体无一幸免。
然而这一切并非偶然,作为一个煤炭资源大国,煤炭在中国一次能源中的地位几乎无可撼动,其占比至今仍高达近60%。而在清洁利用技术普及之前,长期粗放式的煤炭利用,又让脆弱的生态环境,逐渐不堪重负。高速发展的中国从未如此迫切地渴望一场能源变革。
为此,许多煤炭清洁利用的研究纷纷被提上日程,人们也在马不停蹄地寻求更加清洁的替代能源。天然气,便在此时进入了人们的视野。这种以甲烷为主的气体燃料燃烧时主要生成二氧化碳和水,几乎不排放硫氧化物和烟尘。且在产生相同热量时其二氧化碳的排放量
仅有煤炭的56%、石油的71%。既清洁又低碳,这让天然气在化石能源中脱颖而出,被世界各国竞相开发利用,更在世界能源结构中占据越发重要的地位。同样地,天然气在国内也迅速“走红”。历经近20年的发展,它们走进工厂、车站、家庭,进入工业、运输、生活等诸多领域。2020年,全国各地消费的天然气达3259亿立方米相当于58个太湖的水容量。
可是如此大量的天然气来自何方?
02、气在何方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们必须将目光聚焦到地下深处。亿万年以来在这颗蓝色星球上形形色色的生物接连登场它们生长、繁衍、死亡一次次完成生命的轮回。而它们的遗骸则随着经年累月的地层沉降,被沉积物层层掩埋,进而在高温、高压以及微生物作用下转变为各种化石能源。其中,以高等植物为主的生物遗骸,最终转变为煤炭被固结、封存于地层之间。以浮游生物为主的生物遗骸则转变成石油和天然气,成为地球上最主要的油气来源。
但液态的石油、气态的天然气有时并不“安分”。在“出生地”生成后便会发生运移、聚集,最终这些油和气既可能共占一处空间也可能各自独立存在,成为人类大规模开采的常规油气资源。不过有时候,它们也会“按兵不动”,直接赋存在“出生地”,但由于开采难度大、成本较高等原因被人们视作非常规油气资源。
21世纪初,在中国的广袤大地下天然气的探明地质储量达2万亿立方米,但其中71%却集中分布于西部众多的沉积盆地中。而反观东部地区,这里的天然气储量薄弱,却人口密集、经济发达,对能源的消费更为庞大,对清洁能源的需求也更为迫切。于是,资源在西、需求在东,一个巨大的矛盾已然显现。而为了将供求双方连接起来,一场横跨中国的能源输送,势在必行。
03、西气东输
输送的最佳方式便是管道。因为相比于铁路、公路、水运等管道一旦建成便可实现24小时不间断输送。既不受天气影响又能够保证效率,可谓一举多得。然而敷设一条长度突破4000千米的管道绝非易事,更何况这项必须兼顾产气、送气、用气的系统工程预计投资将超过1200亿元,相当于青藏铁路耗资的3.6倍,这意味着我们必须拥有足够庞大的资源储量才可能实现足够的规模效益。
这也是为何早在工程立项前10多年无数地质工作者便跋山涉水深入塔里木盆地的荒漠数年如一日地勘测、钻探,直到22个气田相继被发现,且天然气累计探明储量达到近5000亿立方米才让这项工程有了实施的可能。
于是,一座座井架在荒漠中竖起,一根根钻杆向地下进发轰鸣的钻机钻透气层上部的岩石,在地层压力或人工注水的挤压下,深藏地下的天然气开始汩汩涌向地表。到2005年时,随着多个气田的投产,塔里木盆地每年可产出天然气120亿立方米是全国总产量的24%。
然而,当数以百亿计的天然气重见天日,另一个难题又接踵而至,那就是运输动力。从井口流出的天然气若仅靠初始的动力远不足以完成数千千米的超远距离输送。为此,工程师们只能“化长为短”,将一条长管道分割为若干段并在间隔处设置众多压气站,通过一次次增加压力保证气体的持续流动。
实际方案中,管道的输气压力可达到10MPa,相当于大气压的100倍,这对管材的强度、韧性无疑是巨大的考验。但在承受高压的同时,管道又必须尽可能扩大口径,以实现更高的输气效率,这也令其制造标准变得越发苛刻。
重重掣肘下工程师们不得不反复论证、多方比选才终于完成了管道材料的研制和自主生产这种型号为X70的管线钢材,强度、韧性、焊接性能均能满足工程需求,且管径可达1.016米创当时全国油气管道的新纪录。可是总长超过4000千米的管道,意味着钢管的使用量将超过30万节,其数量之多、规模之大可谓前所未有。不仅如此,横跨中国的管道要穿越山地、平原、水网,穿越沙漠、戈壁、黄土塬,这也意味着人们要面对的将是错综复杂的施工条件。尤其在那些远离城镇、无路可走的山地、沙漠、水网等地形中,工程师们只能想方设法硬生生造出一条条运输通道。经由这些通道抵达目的地的钢管又将完成组对、焊接、补口补伤或是为适应地形变化再次进行弯折。接着只要开挖管沟、下放管道、回填管沟就能完成管道的敷设。
但实际上真的如此顺利吗?如果只是沙漠、高山、平原那么在多数情况下常规的敷设方法足以适用但管道要穿越的还有黄河、长江、淮河等超过1500条沟渠、河流尤其在大江大河之下挖沟埋管几乎不切实际。于是人们不得不另辟蹊径,或利用钻机、炸药在河底凿一条隧道以供管道穿行;或先利用较细的导向钻完成河流穿越,再将较粗的扩孔器和管道沿原线回拖;又或者利用液压千斤顶将一段段混凝土管直接顶入河床之下,再将输气管道敷设其中;甚至使用盾构机掘出一条内径达3.8m的通道,令多条管线并行而过;更特殊的情况下,如为了避开断裂带,管道则直接放弃地下穿越,改为凌空架桥、跨越而过。当然,工程师们面对的不只有重重天堑,为了尽可能降低工程对周围环境的影响管道施工还必须保护遗址,并在穿越生态脆弱区后进行边坡防护,甚至植树、种草以恢复生态。
最终,一条全长4380千米的天然气管道,一条横亘西东的能源大动脉横空出世。此后的每一年,超过120亿立方米天然气从远古地层中源源不断地喷涌而出沿着这条大动脉自沙漠出发,翻过高山,越过沟谷,穿过平原,连接沿途气田,最终进入千家万户。这就是西气东输一线工程,一项集找气、产气、输气、用气于一体的超级工程。它西起新疆轮南油田,东至上海的白鹤镇。串联起沿线的甘肃、宁夏、陕西、山西、河南、安徽、江苏、浙江共10个省区市。一经建成便成为当时中国距离最长、管径最大压力最高、施工条件最复杂运输能力最强的输气管道工程。
然而,这项工程的规模固然庞大,但面对全国上下的用气需求却依然杯水车薪。我们还需要更多的气源,需要更多、更长的管道。
04、超级网络
1997年,距离西气东输一线工程开工还有5年之久,一条连接鄂尔多斯盆地与北京的输气管道便已投产运营,即陕京线。如今,它早已不是孤军奋战,而是从一线扩充到四线,为数百万家庭和企业送去了清洁能源。
而在西气东输一线工程建成后,更有越来越多的输气管道相继落成。包括连接柴达木盆地与兰州的涩宁兰线;连接四川盆地与武汉、长三角的忠武线、川气东送工程;还有将川渝管网、西气东输管道连为一体的中贵线。至此,在中国大地上管道串起气田、管道连通管道,将中西部丰富的天然气昼夜不息地送往人口、产业高度集中的地区为国家的发展注入清洁的动力。与此同时,天然气的探明储量和产量,也与日俱增,尤其是非常规天然气的开采开始日渐升温。以页岩气为例,尽管我国自2013年才实现商业化开采,但2020年的产量已达200亿立方米,占到全国天然气总产量的10%。而飞速发展的中国仍在不断提出更大的能源需求。
自2007年起,国内生产的天然气开始出现缺口并持续扩大。换言之,中国人生产的天然气将无法满足自己的使用。人们不得不将目光投向国外。于是,在广袤的欧亚大陆上,一条条距离更长、规模更大的输气管道接连诞生。包括全长超过7000千米的中国-中亚天然气管道。它在外串联起土库曼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哈萨克斯坦三个国家。在内连接西气东输二线、三线工程。将从中亚而来的天然气一路送往中国东部,年输气量达到西气东输一线工程的近5倍。全长7600千米的,中缅天然气管道。它连通缅甸和中国每年将孟加拉湾的120亿立方米天然气避开海路、只经陆路直接送往云南、贵州、广西等地区相当于在西南地区再建了一个西气东输一线工程。以及全长8111千米的中俄东线天然气管道,这是目前世界上最长单管输气量最大的管道,它从东西伯利亚出发经黑河入境后便一路南下至长三角地区待其全部投产后年输气量可达到西气东输一线工程的约3.2倍。
然而即便相继建成了中亚、中缅、中俄跨国管道经由管道进口的天然气也仅占全国进口总量的38%,更大规模的天然气将来自大洋彼岸。与管道输气不同,经净化、冷凝后的天然气将被制成液化天然气(LNG),利用专门的LNG船从澳大利亚、马来西亚等国家运抵中国,再由LNG接收站接收、储存、气化最终接入国内管网。自2006年第一座LNG接收站在广东建成至今已有22座接收站点缀于海岸线上。每年接收的天然气与北京7年的消费量相当。此外,我们还利用气田等天然空间布设了庞大的地下仓库,人称地下储气库。每逢夏秋用气淡季,富余的管道天然气被注入这些仓库暂存起来以补充冬春旺季时的用气。以北京为例,其冬季40-50%的用气量均来自储气库。时至今日,中国的地下储气库达到27座,储气能力超过100亿立方米可供应近3亿人一年的用气。
就这样,这场以天然气为主角的“乾坤大挪移”早已不只是西气东输,而是4条分列东西南北的进口通道、8.7万千米交错纵横的干线管网、27座待时而动的地下储气库,是一个跨越国界、日臻完善的超级网络。正是凭借这样一个网络,平均每年将有超过2000亿立方米天然气从不同地区、不同气田出发跨越千山万水送达千家万户融入了近4亿中国人的生活,成为一个奔跑向前的大国中不可或缺的动力之一。
可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可以就此高枕无忧,毕竟随着进口量的与日俱增中国天然气的对外依存度已高达43%。供应中断、价格波动等未知因素仍是潜在的风险和挑战。
然而,在能源结构变革,这条艰难且漫长的道路上我们无法点石成金,更无法指望他人。只有发展自身的科学技术才是我们唯一的出路。毕竟数十年来正是因为科技的发展,我们不断发现新的矿藏,尤其是近十年间,21个千亿立方米级的大气田被接连发现让中国能源的家底更加丰厚。正是因为科技的发展,从国内到国外,我们的管网开始互联互通,从管道到LNG,我们的气源开始互相补充“全国一张网”正逐渐形成。也正是因为科技的发展,我们得以同时开发水能、风能、核能、太阳能等更多样的清洁能源,它们与天然气一起将煤炭的消费占比从2002年的68%降低至2019年的57%。而未来,可能依然荆棘密布,但我们仍将坚持这条道路,直到亲眼见证那个清澈的、可持续的明天。